“噹啷”一聲，長劍便插入青石地面寸許。

光線忽然一暗，馮暮雪已經完全處在他的陰影中，看著他步步上前，她便步步後退，直到後面是墻柱，前面是他冷硬如鐵地胸膛，無路可退的她只覺下頷一緊，被迫擡起頭來，對上那雙暗藏波濤的眸子，“馮暮雪，我真不知道，你心裏到底藏了些什麽，藏了些什麽。”

筱詩回來時看到這一幕，楞了片刻便如脫弦的劍一般堵上前去，撲通一聲跪倒，死死拽著柳回風的襟角，哽咽出聲，“姑爺，你不能這樣對待小姐啊，你怎能這麽不信她啊，她無論如何也是你的妻——”

噗通一聲，柳回風身也不回，隨便往後一腳便將小詩狠狠踹開，扛著馮暮雪向前走去。

筱詩跌坐在地上，看著被束縛在肩頭的馮暮雪漸行漸遠，淚水從捂住臉的指縫間簌簌地灑落在地上。

“我和他終於要做個了結。”

這是馮暮雪消失在她視線之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小詩讀懂了她的唇語。

瑞雪閣。

這個房間，慧娘嫁過來後，她便讓了出去。

她沒有想過自己還會來到這個地方，還是以這樣的形式。此刻嗅著他沈重的呼吸聲，她感到那沈重的壓迫，幾欲令她窒息，仿佛陷入泥沼地掙紮不已，蒼白的唇有些哆嗦，“柳回風—柳回風，你放手，放開我，你不可以這樣對我——”

她的掙紮似乎惹怒了他，將她更緊地箍在懷裏，另一只手緊緊卡住她的脖頸，那些決絕的話一字一字地吐出，“我說過，你不會如願的，永遠都不會——”

驀地她呼吸一滯，才猛地睜大眼睛，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龐，帶著毀天滅地地氣勢，在那唇上肆意地攻城掠地，那雙大手所到之處，輕薄的衣衫一寸一寸地翩躚而落，潔白如雪的肌膚在他眼前一分分顯現出來。

馮暮雪望著柳回風，緊緊合上雙眼，已然淚盈於睫，“柳回風，你不，不能這樣對我，不可以——”

她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那你說要我怎麽對你？啊？！你說要我如何對你，難道還要成全你和他雙宿雙棲麽？！”

她看著他，不在說話。

柳回風匆匆說完，手指一彈便熄滅那盞昏黃的銅燈，濃艷華麗的錦幛一瞬滑落，將那些呻吟聲，嗚咽聲，衣料碎裂聲通通包裹，留下一室的旖旎春色。

暗夜陰沈著容納這一切，門上兩個大燈籠印著些許暗淡的紅光，隨著微微地夜風，閃爍不停。

她醒來的時候，空氣中仍是滿是暧昧的氣息，見躺在她身邊依然昏睡中的男子時，眉心微皺，心裏一苦，竟紛紛揚揚地落下淚來。

她原本以為，昨晚她的淚水已然流盡的，可是在看見他時，她還會痛。

從那錦繡的床帷裏，她眼中地神情，有些空蕩蕩地，仿佛風一吹，就散作了煙，化成了灰，讓誰都看不清，猜不透其中的情緒。

只是那只顫抖著將手移到褥子下面仔細摩挲著，似是有所期待，又似乎是不抱任何希望。

當年匆匆地搬了出去，有什麽沒有帶走的東西也是理所當然。這麽長時間，瑞雪閣卻是一直也沒能有人住進來，所有的東西依然定格在她離開的那一刻，即使她想找什麽東西，也是輕而易舉的。

半晌，她摸出一根精致的發簪來，這本是成婚那晚，母親留給自己以備不時之需的嫁妝。雖然她可悲的成了一件犧牲品，但是不得不說，這個母親對自己還是頗為在意的。否則也不會東奔西走地為她找來這般寶貴的陪嫁之物。

她的視線從那滿是青青紫紫的半截皓腕上緩緩移到那寒光閃爍的簪子上，眼中閃過迷茫，痛苦，甚至絕望，然後那鋒利的尾部映著燭火的幽暗，似乎分分寸寸地淩遲著他的眉眼，最後後一路婉轉滑落到咽喉。

她緊緊握住那柄銀簪，顫抖著將那簪子的尾部一寸寸地向著那裏逼近，直到劃破那富有彈性的肌膚，浸潤出絲絲縷縷的鮮血。

他躺在那裏不躲不避，馮暮雪的手卻堪堪停住在虛空之中。

她偏著頭看他，微微扯了扯唇角，耷拉下手臂來，半晌竟未說出一句話。

他不動聲色地握住她有些顫抖的手，語氣中透著種暗無天日的陰沈，說出來的時候卻又是那般地輕，宛如情人間的喃喃低語，“你就那麽恨我麽？既然這樣，你又何必那般違心地嫁給我，既然嫁給我，你就應該明白，有些事情終歸逃脫不掉的。”

她知道他指的是，這足足遲到一年的洞房花燭夜。

這一幕的最後場景，幽深的夜裏，幾只夜鴉驚飛，“呀”地一聲便啼亂了如水空明的夜色。而馮暮雪也因為那陰差陽錯的一夜回到了那曾經屬於過她的瑞雪閣。

沒幾日，我們在吃飯的時候，竟然聽到有傳言說慧娘不堪馮暮雪地明刀暗箭地一味打壓，遂離家出走。

我猜她只是知道了那一晚上的事，對馮暮雪心生嫉妒，故意放出來的流言。只可惜了從無爭鬥之心的馮暮雪生生地被人扣上這麽一大頂帽子著實有些委屈。

我以為柳回風定然知曉這一切的。

可是那日當我在街上看到了柳回風的時候，卻完全不似我想象的模樣。

他俊秀的面頰上明顯地有些蒼白，被微微淩亂的發絲遮住，胯下那匹棗紅色的駿馬嘶著騰騰的熱氣，似乎同樣地疲憊不堪於命運的驅使。

而這一切，儼然是為了那個喚作慧娘的女人。

與此同時，馮暮雪依舊從早到晚地呆在佛堂裏，仿佛已然四大皆空。

我回頭看向那熙熙攘攘的人群，為了各自的目的不停地奔走著，沒有誰能像馮暮雪有那樣一份耐心，能夠一頭鉆進書山經海中不染半絲塵埃。

即便在那最為陰沈的七千年，我都想盡辦法讓自己活的有聲有色，即使師父不在，師伯不來，我也可以陪著自己說話聊天解煩去悶，然後把自己逗得哈哈大樂，我覺得那時候的自己是幸福美滿的，除了那些殘缺的魂魄和記憶。

我覺得有些憐憫起她的處境來，可是看到她手捧經書的安閑自在，又覺得她能跳出這萬丈紅塵滾滾不盡的塵埃，實在也算得上是她的幸運之處，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因為我不是魚，所以不懂魚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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